10/14/2007

 

HGW和易先生的眼淚

東德。
八十年代,柏林圍牆倒下前。
他是德意志民主共和國Stasi(Ministerium für Staatssicherheit,國家安全部)的秘密警察。

中國。
第二次世界大戰,抗日時期。
他是日本人撐腰的汪精衛傀儡政府的特務頭目。

《竊聽者》中的HGW和《色,戒》裏的易先生雖然站在不同的時代舞台上,但身穿的卻是相同的戲服,他們都同樣演繹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瘋狂政權下,刺探、竊密、剷除異己的悲劇角色。
HGW和易先生同樣身懷特殊身份,幹著相似的工作。
他們都不惜任何手段奪取他人秘密。
他們懷疑一切、否定所有;無法相信、拒絕信任。
他們失去了「相信」的本能,泯滅了最原始的人性。
只有HGW和易先生明白,「相信」並不存在的人生是何等悲哀。
也只有HGW和易先生明白,必須把親人也視為猜忌對象的孤獨。
HGW和易先生過著一樣的人生,承受相同的痛苦。
不過,在《色,戒》裏,除了易先生在車上向王佳芝聲嘶力竭地咆哮遭他嚴刑逼供的犯人的血如何淺到他的皮鞋之外,我們看不到易先生的特務生涯。在電影院看著易先生,我卻想起他的「同行」HGW,腦裏不斷浮現HGW在《竊聽者》中拷問、竊聽的畫面。或許,透過《竊聽者》,我們可以找到易先生審問時的身影。
同樣地,回想起《竊聽者》的片段,竊聽中的HGW被目標人物和女友造愛的纏綿呻吟聲挑起慾念而電召應召女郎。幹著妓女時,HGW以一貫木訥的表情緊抿嘴巴,默不作聲,目光避開妓女的視線,他洩慾的表現與易先生第一次把王佳芝推倒在床上時遙遙呼應。易先生從後幹王佳芝,粗暴地扭她的脖子,不許她回望自己。我想HGW最能了解易先生遇上王佳芝時的心情。
《竊聽者》和《色,戒》或許可以來個「Cross-over」。
惡搞的想法是,假如把《竊聽者》和《色,戒》剪輯成一個故事,應該滿有趣的!
不過,把HGW和易先生放在一起,不過好玩而已。
不管人物是否相似,但可以肯定的是,《竊聽者》與《色,戒》同樣動人,同樣美麗。

「鐵石相擊,迸發出火花;激流岩石相衝擊,飛濺出水花,產生了彩虹,同樣的,唯有兩種力相衝突,才能展現出華麗的人生,一如萬花筒中所幻現的各種圖案。『沒有衝突就不會有戲劇產生。』然而,這那裏只限於戲劇?如果沒有相反兩種力彼此相擊的話,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存在,早已失去根本意義了。因為有生存的苦悶、戰鬥的苦痛,所以人生才有價值。」(廚川白村《苦悶的象徵》)

《竊聽者》與《色,戒》同樣美麗是因為HGW和易先生的存在都找到激發出瑰麗火花的衝突。
衝突同樣源自「藝術」!
「藝術」,Imitation of life!
臨摹出生命原貌就是「藝術」的責任!
兩個從摹仿生命的藝術國度走出來的人不約而同跨進HGW和易先生不見天日的特務世界裏,以最根本的人性、最原始的情感溶化他們。
衝擊HGW的是他的竊聽對像,一個被懷疑與異見份子私通的劇作家;至於衝擊易先生的則是企圖色誘並暗殺他的「臥底」,一個大學話劇團女演員王佳芝。
HGW逐漸被劇作家的世界薰陶,找回自己;易先生也被王佳芝戲假情真的愛情打動,差一點也重拾人性。
我一直認為,《竊聽者》使我動容的原因是她雖然講述一個在大時代發生的故事,但她並沒有語不驚人的找出宏觀的角度重新審視歷史,或煞有介事舖陳政治觀點,她著眼的卻是人生、藝術、最根本的人性、最原始的情感。想不到,《色,戒》也是這樣。
戲劇裏,情節是假的,但情感卻是真的。
生活中,情節是真的,但情感卻是假的。
在《竊聽者》中,HGW被劇作家彈奏的《Sonata for a Good Man》(獻給好人的奏鳴曲)所感動,被建制僵化的臉上流下了一道淚痕,如柏林圍牆上的一記裂痕。
《色,戒》裏,易先生也為王佳芝高歌的一曲《天涯歌女》而動容,如春日陽光的歌聲照耀冬藏的心,冰封的心靈被溶化化作淚水。
HGW和易先生的眼淚同樣為「藝術」而流。

很喜歡李安為原著添上王佳芝唱《天涯歌女》的這一段,但卻頗不認同導演對原著結局的改動。
《色,戒》電影中,易先生下令槍葬王佳芝等人後,坐在王佳芝睡過的床上,輕撫她躺過的床舖,然後,易太太進來,易先生抬起頭,目光像一下子老了十年,而且滿臉淚痕…….
小說並沒有這樣的描述,張愛玲的筆下並不見易先生的哀傷:
「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
夠狠、夠「毒」、夠俐落!
的確,王佳芝的愛也許中了易先生的「毒」!
相比易先生為王佳芝的歌聲而涔涔而下的淚水,他為了懺悔她的死而流的眼淚顯得太陳腔濫調、太廉價了!

「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最終極的佔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張愛玲這樣總結易先生和王佳芝的感情。
易先生最終得到的是一段血跡斑斑的激情火烙。
而HGW不求回報的默默奉獻換來的是一份感謝的禮物。
《竊聽者》的尾聲中,柏林圍牆倒下的若干年後,HGW在書局看見劇作家的新書《Sonata for a Good Man》,書的扉頁竟寫著獻給HGW!原來,劇作家得悉HGW曾經暗中幫助他,於是,他撰寫了這書向HGW致謝。
HGW買下《Sonata for a Good Man》。
售貨員:「Would you like it gift wrapped? 」
「No. It's for me.」HGW抑制著內心的激動說出影片的最後一句話。
劇作家的禮物拭去了HGW良久未能釋懷的眼淚。
但願拭乾淚水之後,我們也能收到「It's for me」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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